化妆师的粉扑从额角拂过，李奶奶睁开眼睛，有点拘谨地从镜子里看了自己一眼。
“都78岁的人了，还打扮的这么花……”
她不好意思地笑笑，口气带点埋怨，又像是在撒娇，眼神从镜子里往旁边溜了一下，和柯爷爷的目光撞到了一起。
——在她身后，85岁的柯爷爷站在几步之外，默默地看着老伴，嘴角带笑。
他刚从一场手术中恢复，面庞清瘦，更显得眉毛粗浓。外孙女走过来问他要不要去休息，他摆手示意“不用”，拿张凳子坐下，继续看李奶奶化妆。人来人往，两位老人隔着镜子，偶尔互相看看，笑一笑，不说话。
“你看，这就是我心目中幸福的样子。”外孙女郭翠平站在旁边，小声对我们说。
台州三门县的浦坝港镇依山靠海，这个季节有肥美的青蟹上桌，家家户户种着桔子树。
大半个世纪前，李奶奶坐着一顶花轿来到柯爷爷家，从此开始了大半个世纪的相伴。如今，他们有五个子女，九个孙辈，还有曾孙辈环绕膝下，是四世同堂的热闹大家庭。
他们共同经历过很多时刻，然而没有哪一天，会这样特别——他们的外孙女郭翠平，特意请了一天假，接上自己的父母，带上老公和一双儿女，开车回到外公家，就是为了做一件事：
给相伴60多年的两位老人拍一张婚纱照。
“这是我想了很久的一个愿望：给外公外婆拍些有意义的照片，让他们留下幸福的时刻，也给我们做个纪念。”
郭翠平，33岁。陈挺，36岁。
他们是吉利大学的校友，夫妻，也是吉利集团路桥基地的老员工——一个冲压厂生产管理科，一个在人力资源部，都从事着人事管理的工作。
他们还有一双儿女，姐弟二人正凑成了一个“好”字。
今年是吉利成立的第32年，作为周年纪念活动的一个重要内容，集团要邀请32对夫妻举行一场集体婚礼。郭翠平和陈挺决定报名。
最初是因为，今年是郭翠平和陈挺两人结婚的第十年，他们想用这种方式纪念一场属于两人的浪漫，没想到却获得了一个更大的惊喜：在了解了他们的情况后，吉利提出，为她年迈的外公外婆拍一张婚纱照，记录下属于这对老人最幸福的时刻。
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，郭翠平眼圈红了。
她说，其实，这才是她一直以来最大的心愿。
郭翠平说，自己是个幸福的孩子。
很小的时候，父母外出打工，把她独自托付给外公外婆照顾。然而她从来没感觉过孤单，因为她有世界上最爱她的外公外婆。
她一直记得童年中那些琐碎而有趣的小事。比如外公家有两条船，经常出海，一走就是半个月；外婆是殷实人家的女儿，嫁给外公后才开始学着操持家务，管好一个家。
外公外婆都是性格好强的人，尤其是外公，在外说一不二，可是一回到家就“软”了，什么事都听外婆的，打下手做家务，被指挥的团团转。
小时候她最喜欢听外公要出海的消息，因为外公很厉害，每次都会捞到超级大的螃蟹带回来给她玩。因为这，全村的孩子都羡慕她。
还有印象最深刻的事：小时候上学要走很远的山路。有一次打雷，她鼓起勇气摸着黑翻山回到家，拼命敲门，外公马上跑出来迎接她；一开门，五六十岁的人，心疼的满脸是泪。”
“那是我唯一一次看到外公哭。”
还有关于外公和外婆之间的一个故事，就发生在去年。
“外公曾经因为咽喉癌做过一次手术，术后恢复的很好。但是去年，他的肺部又查出了肿瘤。”
“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，我们都惊呆了。检查的结果我们不敢告诉外公，但是没能瞒过外婆。她知道后就说了一句话：‘不管在哪里做手术，我一定要跟去。’”
“手术是在上海做的。那个时候外公84岁，外婆77岁。”
“从入院到手术再到术后恢复，她陪着外公，在上海住了大半个月。”
“我们担心她的身体，但是她就是一句话：我没事，我要陪着他。”
“家里这么多人，手术后，外公也只要外婆陪。两个人其实见面也不太说话，互相看看，就很安心。”
幸运的是，这次手术依旧成功。外公瘦了许多，但恢复的不错。
外婆什么也没有说。外公也什么也没有问。两位老人回到村里，继续过平淡的生活。
有一次看电视，是热闹的婚礼场面，老人不经意地感叹了一句：“我们结婚的时候，也没有拍照片这回事……”
那一次之后，郭翠平萌生了要给两位老人拍一套纪念照片的念头；不仅为了弥补老人多年来没有婚纱照的遗憾，也是因为外公外婆相濡以沫的生活，才是她对于爱情和婚姻最初的想象。
拍照的这一天，郭翠平特意给外公外婆准备了两套传统的中式喜服。在她的心目中，这是最适合外公外婆婚礼的服饰。
红旗袍，马褂，金线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粼光，穿上龙凤喜服的老人，安静地站在镜头前，笑得平静而羞涩。
郭翠平叫上老公、父母孩子，和外公外婆一起照了一张合影。
照片中，一家人依偎在柯爷爷的身边，两位老人的手规规矩矩隔开，放在自己身前，没有接触。
“你看，他们这个年纪的人，从来不会说‘爱’或者‘喜欢’，也没什么亲密的举动。”郭翠平笑着跟我们说，“但是他们看起来，真幸福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