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标题：肖磊：中国股市能关吗？试验到底失败了还是成功了

四百多年前，在当时世界金融中心荷兰的阿姆斯特丹，人类开始尝试一种新的组织和交易模式，即：股份制公司，以及证券交易所。

如今，很难想象，如果地球上没有股份制公司，没有证券交易所，会是什么一种景象。个人认为，如果没有股份制公司的诞生，可能至少资本主义的扩张不太现实，工业革命的发生也很难带来如此巨大的影响。

股份制公司和证券交易所，可以说让人类的组织效率和交易需求都达到了顶峰，把人刺激成了难以休眠的机器，开始创造出前所未有的财富。

四百年前的中国，正是万历年间， 明神宗朱翊钧在位，万历年号共48年，为明朝所使用时间最长的年号。期间，经历了著名的张居正主导实行的一系列的改革措施，社会经济持续发展，对外军事也接连获胜，朝廷呈现中兴气象，史称万历中兴。

明朝的铁产量是宋朝的两倍，万历年间达9000多吨/年，冶金工业极其发达，天工开物对这方面有详尽记载，后来的两百多年，世界上都没有国家能破这个纪录。但非常遗憾，而后开启的工业革命，并没有在中国发生。

如今，中国的粗钢产量占到全球总产量的超过50%，也可能未来200年里没有其他国家可以超越，但类似于三百多年前工业革命的历史，会不会在中国发生呢？

股份制公司指数级别的提升了生产效率，而证券交易所使得风险投资兴起，商人的创新和冒险意识大增，更重要的是，股票交易的造富效应，真正抬升了商人的价值，商人这个物种开始在人类历史中发挥出跟政治媒体并驾齐驱的作用，而后的工业革命，只不过是商人们进入历史舞台的一个投名状。

因此，工业革命没有在中国发生，真正的原因可能是，中国的商人，还处在士农工商的排序当中，卑微的求存状态，更谈不上如何利用股份制和证券市场提升组织/生产效率了。

四百年后的1992年，中国改革开放，相应的，我们也有了股份制公司和证券交易所，但人的思想和见识一旦被禁锢很久，要重新解放需要的条件非常多且非常复杂，股市被视为是投机倒把最严重的领域，这是一个比资本主义还要资本主义的地方。

1992年1月19日至23日，邓小平同志时隔8年再次来到深圳，按照当时跟随记者的描述，邓小平没有按照深圳相关领导的安排，到达当天就乘车观光了深圳市容，8年前还是水田、鱼塘、低矮房舍的深圳，92年的时候已是马路纵横、高楼林立。邓小平信心倍增，当天还到了皇岗口岸，深情地遥望了香港。

站在深圳这个改革开放的前沿，当时邓小平对每一个市场的言论，可能都代表着一种方向。当时邓小平对股市完整的表述是：“证券、股市这些东西，究竟好不好，有没有危险，是不是资本主义独有的东西，社会主义能不能用，允许看，但要坚决的试，看对了，搞一两年，对了，放开，错了，纠正，关了就是了，关，也可以快关，也可以慢关，也可留一点尾巴，怕什么，坚持这种态度就不要紧，就不会犯大错误。”

自那之后，中国股市的争议，仅仅就是怎么做的问题，而不是做不做的问题。

但中国股市，跟其他市场最大的区别，不是涨跌的区别，而是土壤和诞生逻辑的区别，无论是四百年前阿姆斯特丹的证券交易所，还是两百年前的纽约证券交易所，都是市场发展到一定程度，市场自下而上的一种需求，而中国的证券市场，是自上而下设计出来的，从需求的角度讲，中国的证券交易市场，主要考虑的是政府需要什么，而不是市场需要什么。这就导致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后果，当市场情绪及走势，以及发展路径，是政府看不懂的、不希望看到的，或觉得会脱离自己掌控的时候，股市就会遭到非常严厉的干预。

1996年下半年，股市疯涨，管理层采取一系列打压股市措施，共计连续12项政策，上涨情绪不熄灭誓不罢休，被称为著名的“12道金牌”。为了限制股市的上涨，1996年12月16开始实行10%涨停板制度，也就是一天最多上涨10%。

从发展历史来看，1997年上调印花税，1999年证券法出台，2000年国有股开始减持，2005年股权分置改革，2007年大牛市，2008年金融危机，2010年推出股指期货，2014年大牛市，2015年股灾熔断，2018年贸易战大跌。

至此，中国股市已经走过了三十年的发展道路，回过头来看，到底股市这个试验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，可能没有人能够下一个准确的定义。

如果按照邓小平的说法，“错了，纠正，关了就是了，关，也可以快关，也可以慢关，也可留一点尾巴，怕什么，坚持这种态度就不要紧，就不会犯大错误。”

那么如何判断股市试验成功还是失败了呢，我个人认为其中一个重要的判断标准就是，股市还有没有持续下去的能力和必要，如果股市还可以持续下去，还有人愿意改造股市，大家还有关注度，还有很多意见，每个人都还能说出点不满意，说明这个试验还没有结束，还有很多没有去“试”的地方，很难说已经有了明确的结论。

假设现在把股市关了，而且宣告这个试验是失败的，那是一个非常严重的事情，就需要总结失败的原因，大家想想看，如果现在关了，大家会认为中国不适合搞股市吗？股市不适合社会主义吗？肯定不会，大家会认为是管理层无能的结果，所以股市以试验失败关闭的可能性不大，没有人敢下这个指令。

那就面临一个很现实的问题，中国股市的试验，还需要多长时间？

站在我的角度看，这个可能不是时间的问题，如果中国股市并没有从逻辑上进行改革，再过一百年，可能还处在试验阶段。推行注册制，让证券交易所公司化运营等等，完全的深度市场化运作一次，如果没有这样的阶段，可能这个试验就不会结束，因为就像游泳一样，你永远在浅水区，一遇到危险就可以站起来呼吸，你说你学会游泳了，没人信的。

说到这里，可能很多看客又开始议论了，说了半天，肖老师原来是支持注册制，支持西方那一套逻辑啊。是的，但我今天要讲的是，既然是试验，为什么不彻底的试验呢？中国经济发展到今天，上百万家企业在运转，数十万家企业在做股份制改造，但证券交易市场依然无法按照市场需求自由交易和定价，审批制就是股票市场的计划经济，所以只要这样的制度存在，任何试验都没有意义，因为根本谈不上试验，没有“试“，哪里能得到验证呢？！

纽约证券交易所1792年就诞生了，但直到1929年大萧条之后的1933年，才有了系统的证券法，1934年纽约证券交易所才注册为全国性交易所。中国的证券市场发展的历史，基本就是天天制定规则的历史，看上去是保护投资者，其实是对股市本身的不了解和恐惧造成的，反而限制了市场的作用，做成了一个特殊的特权阶层，为了进入这个特权阶层，商业很多时候失去了本来的面目。

证券市场价格的“双轨制”，导致资源配置无法按照正确的价格调节，信号失真，越监管信息越不对称，类似于计划经济，越准确预测需求，制定出来的政策越离谱。最终处于信息弱势群体的股民遭殃，而且形成了恶性循环。

当然，除了制度的因素，股市是否能够取得长期成功，还需要具备一个非常重要的前提，就是本国经济的增长以及竞争力是否能够持续，还有整个经济金融环境的稳定性能否得到保障。

那中国股市有没有具体可以参考的对象呢？

从全球范围来看，近四十年来，可以说比较成功的两个股票指数，一个是美国的标普500，这个指数巴菲特天天推荐，足以看出其重要性。另一个是德国的DAX指数。这两个指数在过去接近四十的时间里，整个走势基本相同，涨幅都超过20倍。

日本股市并不值得参考，因为经济和金融市场波动过于剧烈，包括日元，以及日本房地产市场的巨大波动，都给日本股市带来了非常不稳定的因素。

香港和伦敦的股市也并不值得中国参考，因为这两个地区的股市，基本属于金融服务主导的市场，股市变成了是一项服务，而不是一个经济的根基。

所以中国的参考对象只有美国和德国，而要达到美国和德国股市的增长水平，以下条件缺一不可。

首先，中国的制造业，以及消费领域，都必须从趋势上来说，是有竞争力和稳定性的，这是一个大的基础；

其次，要有一个非常友好的国际环境，至少是本国可以掌控的一个地缘政治环境。因为股市本身就是一个预期市场，也就是大家买入的是未来，如果地缘政治层面纷争不断，对于资本市场来说，动荡是一种必然；

第三，货币的购买力要稳定，既不能肆无忌惮的升值，也不能没有节制的贬值。从最近四十年的历史看，德国的马克（后来的欧元）和美国的美元，都是全球最稳定和最受欢迎的货币。如果想长期持有这两种货币，其中一个很好的方法就是买入这两个国家的股票等资产，因此，货币的稳定是保证证券市场长期有资金流入的重要因素。

如果达到了以上三点，中国股市就具备了出现长时间大牛市的基础。至于股市的绝对上涨，具备以上三个条件重要，还是股市的制度改革重要，我目前还没有答案，因为中国股民的认知普遍还都太低了，低到连注册制这样的东西都充满争议（不过也能理解，我们改革开放几十年来，还在讨论民营经济到底有没有价值的问题）。证监会依然像计划经济时代的“计划委员会”一样，不仅要决定证券市场的供给，还要准确预算需求，真是太可笑了。所以不要抱怨行情，当雪崩来临时，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