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人物一直是文艺作品中的重要角色。如何扮演小人物,是对演员演技的极大考验。银幕上,我们见证了不少通过饰演 “小人物”成为 “大明星”的演员。虽然貌不惊人,但他们用具有烟火气的表演,塑造了一系列生动的普通人的角色,用平淡无奇的面孔,演绎出了人世间的千姿百态。
让我们跟随作者,一起来探寻那些平凡面孔背后的价值。
——编者
随着中国电影产业化步伐的加快,电影创作的蓬勃发展,观看电影逐渐成为人们日常的消费习惯和生活方式。当今时代是大众文化迅速发展、传媒高度发达的自媒体时代,个人的信息传播和群体的咨询互动,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密度。电影作为 “第七艺术”,已成为承载国人自我体认和自我表达的重要媒介。
从这个层面来说,一些以普通大众为表现对象的电影,用现实主义的笔触描绘日常生活图景、追溯历史人文,具有主流文化特质,贴近大众的审美习惯和价值观,也塑造了一批具有人性光辉的银幕 “小人物”形象图谱。
这其中,涌现了一批通过饰演 “小人物”成为 “大明星”的演员。个中佼佼者,比风头正劲的 “流量明星”更能辐射到广泛年龄层的观众群体。大时代里的 “小人物”,微而不弱、凡而不俗,是大众在自媒体时代的 “揽镜自照”。观众希望在大银幕上看到能够代表自己的形象,发出自己的声音。在影片中, “小人物”们往往有明显的缺点或人生危机,观看他们解决问题、战胜困难,观众能产生情感共鸣,并完成自身的身份确认。
从表演的角度来看,演员对小人物的塑造,往往带有一定的个人形象特质,注重塑造典型性格,并兼顾喜剧感和幽默感。总体表演风格较为通俗、浅显、晓畅,具有 “人间烟火” “下里巴人”的趣味。演员的台词、表情和行为动作,贴近日常状态,以弘扬坚韧耐劳、苦中作乐、朴实节俭、善良仗义等优良品质为出发点。可以说, “小人物”表演是最能代表和反映时代社会风貌和人文价值观的表演形态之一。
电影表演的性格和气质,无法摆脱时代的整体性格和气质。大时代为小人物提供了一个展示自己、表达自己的背景舞台,小人物的喜怒哀乐成为了普通民众以及人文风情的具象化身。这背后的动因,是对个体命运的体恤和关注、对人生困境的悲悯和消解。电影中的 “小人物”表演,与其说是描绘一个社会群体或职业身份,毋宁说是表现一种精神、一种生存哲学。这一类表演塑造、沿袭或重新定义了哪些文化人格?这些文化人格的本质是什么,又反映了什么样的社会文化心态?这些问题,都为考察演员表演和作品提供了多重视角。我们也期待,能在银幕上看到更多的小人物,他们正是时代最真实、最直观的记录者。
葛优在《让子弹飞》中演绎了夸张的、卡通式的丑角形象马邦德。
葛优:在冷幽默、黑色幽默的不露声色中,彰显人物的智慧、内涵和洒脱
在华语电影史中,葛优是首位获得戛纳国际电影节最佳男演员奖的华人。从商业角度来看,早在2010年,葛优主演的三部贺岁大片票房总和超过10亿,他因此成为国产电影票房史上最早迈过10亿元大关的男演员。
葛优的表演功力是内地男演员中独树一帜的高点,其章法是在冷幽默、黑色幽默的不露声色中,彰显人物的智慧、内涵和讽刺性,其表演也就充满了可读性,余韵悠长。葛优的外形精瘦,标志性的秃头和整体偏小的五官,传递出一种精明、灵活的神韵。在影视作品中,葛优带着似笑非笑、高深莫测的表情登场,或者目露精光、或者启齿而笑,便能掌控整个场面的表演节奏和重心,一个充满戏剧性和故事性的小人物就此立住,总能赢得观众的会心一乐。
他既能演绎夸张的、卡通式的丑角形象(如 《围城》中的李梅亭、 《让子弹飞》中的马邦德);又可以达到严肃的、富有内涵的表演深度模式 (如 《赵氏孤儿》中的程婴、 《卡拉是条狗》中的老二)。从1985年作为演员出道以来,葛优在大银幕小荧屏上塑造了太多小人物形象, 《编辑部的故事》中的李冬宝、 《霸王别姬》中的袁四爷等角色,都是国人心目中的经典。
在艺术创作中,葛优的表演处理以 “收”和 “藏”为主。但他与张丰毅、姜文、巩俐、章子怡、梅艳芳、张国荣、周润发等表演能量充沛的演员进行艺术上的 “碰撞”和 “过招”时,却能丝毫不落下乘,而愈发显现出内秀、老道的定力,这主要还是源于其深厚的表演“内功”。
葛优自1990年代起以出演 《编辑部的故事》走红,并出演了多部根据王朔作品改编的电影,身上有浓重的北京文化的印记,是 “京派”文化在演员方面的代表人物。他银幕形象中的市民气、狡黠感,和一份 “顽主”式的洒脱与智慧,让他成为观众追捧和喜爱的对象。富有意味的是,2016年,一张当年葛优在 《我爱我家》中瘫坐沙发的剧照忽然无预警地在网络上走红,画面中,葛优懒散、放空、松弛的姿态,打动了当下 “宅男宅女”们的心灵,成为风靡时下的 “网红” “表情包”,从中不难看出大众话语模式和审美趣味的变迁。
范伟在 《不成问题的问题》中饰演丁务源,表现出一种八面玲珑、独善其身的人格典型。
范伟:有一种 “邻家大叔”式的亲和力,十分贴近观众的心理距离
演艺圈中的喜剧明星不胜枚举,但是像范伟这样横跨曲艺界和影视界、具有持续的观众好感度和业内认可度的演技派演员却不可多得。
范伟身型微胖、面相憨厚,眼镜下笑容可掬的脸显得质朴却又不失小聪明。一口带着口音的普通话,语速迟缓、慢条斯理,仿佛在边想边说,却总有些词不达意的笨拙。
多年表演经验的积累和一系列经典角色的走红,反复锤炼出范伟独特的喜剧形象。在小品 《卖拐》 (系列)红遍大江南北之前,范伟已在春晚舞台上塑造多个平凡可亲的小人物。后来的 《老大的幸福》 《马大帅》 《乡村爱情》等电视剧更是逐步奠定了范伟高度风格化、符号化的艺术形象。而在 《芳香之旅》 《耳朵大有福》 《看车人的七月》 《求求你,表扬我》《即日启程》 《南京!南京!》 《道士下山》《不成问题的问题》等华语影片中,范伟无论戏份多少,都能贡献出精湛而不着痕迹的高质量表演段落,为影片增色。
范伟塑造的角色,总透出一种 “邻家大叔”式的亲和力,有种独属于凡夫俗子的老实本分、怡然自得,十分贴近观众的心理距离。在这样的形象基调下,他通过平实自然的表演方法,传递出不同角色的外部特质和内心世界。最为可贵的是,范伟的银幕形象,既能让观众感受到人性的温度和善意,也老道地讽刺了角色的局限。观众能从他的表演中,体察到一个个真实的、立体的、多面的灵魂,就像看见俗世中的芸芸众生。
譬如, 《耳朵大有福》中的王抗美,热爱文艺、疼老婆、有担当,却又有些抠门和虚荣;《求求你,表扬我》中的杨红旗,淳朴憨直、见义勇为,却偏执到近乎愚昧; 《拉贝日记》中的唐先生,不择手段保护家人,最终依然招致惨祸。2017年,范伟凭借在 《不成问题的问题》中饰演主人公丁务源,获得了第53届金马奖最佳男主角的殊荣。影片改编自老舍先生的同名小说,运用大量的静态镜头,黑白色调、节奏舒缓,极具连环画式的古典美。在节制的镜头里,范伟有许多中景、远景表演,以及背影、侧影的表演,他自成一套的身体语言和行为节奏,略有架空却十分细腻,表现出一种八面玲珑、独善其身的人格典型,揭示了一类小人物特有的生存哲学和处事智慧,其表演也就达到了另一重文化高度。
黄渤在《101次求婚》中出演相貌平平的男主角,最终抱得美人归。
黄渤:自带一股顽强而蓬勃的草根气质,尤其擅长塑造小人物
自2006年从影片 《疯狂的石头》中脱颖而出以来,黄渤凭借银幕上过硬的业务水平和漂亮的获奖履历,以及银幕下低调谦逊的作风和高情商的言行,持续地 “刷新”着他在观众心中的好评度。
2013年,黄渤共有四部影片 (《西游·降魔篇》 《101次求婚》 《厨子·戏子·痞子》 《无人区》)上映,累积票房19.1亿元,这一年也被媒体称为“黄渤年”。2014年国庆黄金档期间,曾出现 “黄渤承包国庆档”的现象。他主演的《亲爱的》《心花路放》以及《痞子英雄 2》三部影片同时于十一期间上映,票房总和达11.72亿。2017年,黄渤个人生涯所有电影的累计票房迈过50亿大关,成为整个华语区最具票房号召力的演员之一。
配音专业出身、歌舞俱佳的黄渤,带着一股顽强而蓬勃的草根气质,尤其擅长塑造在极端处境下、顽皮中带着癫狂的小人物,表演技巧多变,具有较强的观赏性。黄渤不但能出色地完成喜剧表演任务,还可以多层次地塑造人物,帮助影片抵达更深远的境界。出道初期,黄渤以饰演都市中的外来务工人员起步,通过《上车,走吧》 《生存之民工》 《一诺千金》等影视作品,初步建立起一个憨直、坦率、质朴的劳动者形象。 《疯狂的石头》发掘出他过人的喜剧天赋,黄渤因此成为诸多喜剧电影中的常客,进入创作的繁荣期。而在 《斗牛》 《无人区》 《记忆大师》 《亲爱的》等正剧中,黄渤对复杂人性的细腻呈现,或张狂或收敛,总能让观众惊喜,看到小人物身上潜藏的巨大能量。黄渤对角色的塑造具有兼容性,人物的特质被他精准地捕捉并呈现出来,却又始终统一在他个人挥洒自如的魅力之中,演技水准发挥稳定,也给影片的可看性提供了保障。
黄渤的成功并非是偶然性的 “逆袭”,而是表演天赋、艺术积累、生活经历和产业发展合力作用下的必然产物。同时,黄渤所具有的形象标识:平民的身份、奋勇的精神、乐天的心态、强韧的生命力、自嘲的态度,以及从小人物到英雄的 “逆袭”等,都是普通大众整体表情气质和典型形象的人格编码,其表演形态也就承担了时代表情的代言作用。
张译在《鸡毛飞上天》中饰演在改革开放后自主创业的商人陈江河。
张译:将自身痕迹降到最低,贡献了 “整容般的演技”
张译多年来在小荧屏上勤恳耕耘,参演了多部大热剧集,如 《士兵突击》 《我的团长我的团》《生死线》 《雪花那个飘》 《北京爱情故事》 《辣妈正传》 《鸡毛飞上天》等。虽然貌不惊人,但张译塑造的形形色色的小人物却能令人过目不忘,具有说服力。在演技上保持高质量的张译,近年来,获得越来越多参演电影的机会, 《匹夫》《亲爱的》 《黄金时代》 《山河故人》 《追凶者也》 《绣春刀·修罗战场》 《红海行动》等影片中,张译一人千面,贡献了 “整容般的演技”。
无论是扮演痛失爱子、凭着一腔信念苦苦支撑的绝望父亲 (《亲爱的》);还是古道热肠、幽默开朗的作家蒋锡金 (《黄金时代》);或者铁血坚毅,充满军人气概的蛟龙突击队长 (《红海行动》)……性格背景截然不同的角色,都极具代入感。张译尤其擅长用多重的、甚至互相矛盾的方式来塑造人物,达到一种微妙的状态,产生丰富的意味。一些机智而独具匠心的表演处理,更是堪称神来之笔,令人叫绝。譬如在《山河故人》中,张译饰演的年轻煤老板买了新汽车,迫不及待地要向恋人炫耀。车被恋人不小心撞坏,张译先是流露出心疼却死要面子的神情,为了更进一步地呈现人物,他临场发挥,又踹了车一下以示毫不在意,孰料真的将保险杠踢坏,一下子挑破了人物那种强撑的状态。犯罪片 《追凶者也》中,张译饰演的反派董小凤,介乎于悍匪与笨贼之间,状态反差较大,甚至具有一定的跳跃性——有时他是疯狂凶狠的杀手,有时却蠢笨、不着调。这两种外放而夸张的表演形态,被张译用 “示弱”的方式调合在一起,表演状态的转换由人物的处境和深层逻辑来串联,从而产生一种真实感,没有流于面具化、符号化。
从外在形象来看,张译的感觉更接近于一个当代都市里的小人物,职员、 “北漂”、老板、创业者、小男人、年轻父亲等等,具有强烈的时代气息,就像当下在高速发展的城市里,那些浮浮沉沉的平凡个体。张译的表演,总能将自身的痕迹降至最低, “藏”进每个角色背后。但是挥之不去的是他的那股 “轴”劲,总能从角色的眼神里感知,从角色的行动力和能量里感知,这也许正源自于他在现实生活中始终坚持演员梦想的那份执着。
(作者为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博士后 罗馨儿)
相关链接
日韩的 “小人物影像簿”
与我们相邻的日韩影视圈也盛产专长于 “小人物”的演员,而他们所塑造的“小人物”则各不相同。
薛景求 [韩国]
代表作:《海云台》
薛景求是韩国知名男演员,对于小人物的细腻刻画和准确拿捏一直是他的鲜明标签。
灾难片 《海云台》是薛景求的代表作之一。片中,一位地质专家在观测中发现,一次罕见的巨大海啸正在逼近海云台,然而灾难防御厅却不以为然……尽管灾难是主题,但里面对于几组小人物的刻画才是影片最为核心的、撼动人心的部分。在空前的灾难面前,这些普通人的情感,构成了这部影片的血肉。薛景求在片中饰演一名憨厚的船长,他将角色对邻家女孩的倾心、自责等微妙情绪演绎得淋漓尽致。
渥美清 [日本]
代表作:《寅次郎的故事》
《寅次郎的故事》是山田洋次的经典之作,也叫 《男人之苦》。从 1969年一直拍到1995年主演渥美清辞世前夕,这一喜剧电影系列共有48部,是目前世界上最长的系列电影。
小眼睛,大方脸,一成不变的礼帽、旧西装和坎肩,寅次郎是个无赖又无害,“一无是处”又善良热情的乐天派,也是日本经典的 “小人物”形象。几乎在每一部影片中,他都会出一趟远门,在异地思念故乡,爱上一个姑娘并被抛弃。当红女明星客串 “寅女郎”是每一部 《寅次郎的故事》的极大看点,但反讽的是,全无英雄光环的平民寅次郎只能博得女郎的好感,而非真正的爱情,她们的恋人最后都会出现,留下寅次郎默默离开,继续漂泊流浪。寅次郎每次回家时经过的田野,傍晚题经寺的钟声与惊鸟,还有晴空中的一枚风筝,这些不断复现的画面,总会给滑稽的闹剧增添一些欷歔和感伤。而通过主角的脚步,山田洋次的镜头串起的是美好的自然和人文风光,以及30年间日本社会的改变与恒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