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可以说实话吗？”

回答全场最后一个问题前，61岁的冈田武史微笑着打趣道。顺着他的目光望去，一位自称为“普通球迷”的小球员家长，正翘首期盼着前日本队主帅能好好解答自己刚提出的问题：“中日足球的最大差距到底在哪”？

从2012年来华执教至今，冈田武史应该无数次听到这样的问题了，身在9月19日的日本大使馆，面对几十位来自各市区的普通体育老师和家长代表，他的回答似乎没有顾忌任何圈内人的情面——

“在一些非常重要的位置上，中国足球缺乏那种热爱足球，真心想把这里的足球(水平)搞上去的人……”仅仅半句话的功夫，冈田就不得不暂时停下了回答，整场一个多小时的演讲，他的发言第一次被台下的掌声打断了。很显然，一个来自日本的教练，说出了中国足球基层教练和老师的真实心声。

这是冈田武史两周之内第3次造访中国，过往两三年，他在中日之间的往返次数已经不止十次。作为杭州绿城俱乐部的青训总监，他一直勤恳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，绝非扮演着“顾而不问”的角色。去年2月，他与杭州绿城续签了合同，连日本足协副主席的职位，也没有切断他与中国足球的联系。

两周之前，冈田武史前往天津观看了男足U-20的决赛，经过点球决战，他支持的浙江男足连续第二届负于上海队，屈居亚军。从山东到天津，眼看着以杭州绿城为班底的浙江队接连无缘桂冠，冈田有一些郁闷，他迫切地希望着，由日本教练执教的浙江队能够摘下男足金牌，从而为自己的“冈田哲学”增添新的砝码。他说，“我很希望待到下一届全运会时，由日本教练执教的浙江队能够最终夺得冠军”。

曾将执教杭州绿城当作执教生涯最后一份工作的冈田武史，已经4年没有执教一线队了，他的夫人非常抗拒他再承受职业足球的种种压力，然而，致力于打造“冈田哲学”的前者，又怎能从中日足球的事业中抽身呢？

时至今日，冈田武史留给杭州的日本印记依然清晰，足足6位日本教练的履职，负责全权打造杭州绿城的青训体系。一个多月前，他非常欣慰地在今治国际少年足球邀请赛上看到，杭州绿城U-12成为了礼仪最好的参赛球队(其它参赛队来自日本、韩国和马来西亚等地)，除了赛前赛后握手鞠躬，他们还会自发地收拾喝完的水瓶和用过的物品。

在日本足球的培养体系中，“人格”的重要性，绝不亚于所谓的技战术水平。这也就是为什么，日本的足球小将直到高中毕业后才会完全放弃学业，而在此之前绝不会脱离文化、素质和休养的培养。与之相对的，那些在中国足球培养体系中成长起来的孩子，似乎都会随着时间推移把足球当成负担，然后渐渐失去对这项运动的激情。

初来中国时，冈田武史对于中国球员的逆来顺受大为不解，“他们只是把足球当成义务，而不是好好地享受这项运动”。对于中国青少年培养体系中的——“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”——这样的“命令式”培养，前日本国家队主帅也并不认可，“只有自然形成地准则，才能帮助年轻人成长”。为了强调自己的观点，他甚至在幻灯片中加入了一句苏格拉底的名言：教育不是灌输，而是点燃火焰。

“不要忘记热爱足球的初心”，在这场于日本大使馆举行的演讲中，冈田武史多次重复了这个观点。他表示，在5年前执教杭州绿城时，他花费了整整一年半的时间，才让很多球员重新找回了热爱足球的感觉。“很多人都说中国足球不一样，中国球员不一样。但在我看来，所有踢球的人都是一样的”。冈田笃定地说道。

细节决定成败，这是冈田武史最喜欢的一句话。他认为，中国足球一直在精英层面猛下功夫，而忽略了在普及和培养方面的努力。青少年足球注册人数、持证教练的数量以及业余和校园足球的建制，这些远离职业联赛和国家队层面的细节，才是真正决定一个国家足球水平高低的核心要素。

目前，日本足协的青少年球员注册人数达到752966人，球队多达2万支。而至少在2016年，中国足协的注册数据竟然只有42153人——甚至连日本的万位都无法抗衡。没错，一个是连续6次打进世界杯决赛圈，另一个是时隔16年重回世预赛决赛阶段，所谓差距就是这么明显。几天前，就在中国球迷已经渐渐遗忘无法在德国出场的张玉宁时，从日本高中青森山田走出的国脚柴崎岳，则以一脚世界波轰开了巴塞罗那的城池。不到10个月的时间，他已经先后攻破了皇马和巴萨两大世界级豪强的球门。

关于那个引起全场共鸣的答案，冈田武史的回答其实还有后半部分，在台下的掌声渐渐平息后，他举起话筒接着说道：“在我看来，中国的球员缺少梦想的指引，大家似乎只是想从中赚钱，一旦得到了金钱的满足，他们就失去了前进的动力。如果放在日本联赛的话，中国很多球员根本没有出场的机会，但现实情况却是，他们竟然在中国拿着让人惊讶的薪水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