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明，新华社体育部高级记者，采访室副主任，中国新闻奖、罗纳德•里根新闻奖得主。在就读北京师范大学外语系英文专业之前，杨明曾是北京田径队的一名撑杆跳高运动员，1983年，大学毕业的他成为新华社体育记者。早在上世纪个人职业生涯的早期，杨明就以全国体育好新闻一等奖、中国新闻奖确立了自己在中国体育报道领域的地位，而他的名字变得广为人知，则缘于他在本世纪初中国足坛打假扫黑行动中的“斗士”称谓。作为新华社写“内参”的记者，杨明投身扫黑一线，报道披露了大量危害足球的丑恶事实，创作了《黑哨——足坛扫黑调查手记》一书，其相关内容不仅引起了全国上下对黑哨问题的重视，还在客观上推动了扫黑行动的深入进行。

2002年扫黑行动以龚建平入狱划上句号之后，心灰意冷的杨明放弃了足球报道，在其他运动项目上继续施展自己的才华。

2009年9月12日，他在北京家中接受了网易的电话采访。

网易体育：作为当事人来看，打假扫黑行动取得的唯一成果就是龚建平入狱吗？

杨明：我个人认为，扫黑促成了法律上的一次突破，足球进入了司法解释，足球裁判被确定纳入了国家工作人员的范畴，相关的贪污腐败行为受到了法律的惩处。可以说，迫于举国关注的压力，司法部门当时进行了让步和妥协，这可以算是扫黑唯一的成果。但现在看来，只是龚建平一人受罚，之后再没有第二例。这是比较让人失望的。

网易体育：你当时希望看到的结果是什么？

杨明：我希望黑哨问题引起足够的关注，不只是揭开冰山一角，而是能把足球界、体育界的腐败现象全部揭开。其中最主要的是官员腐败，抓一个龚建平并不重要，再多抓十个八个裁判，都没有太大的区别。

网易体育：一次不了了之的扫黑行动，没能对中国足球产生实际作用是吗？

杨明：扫黑的关键是让作恶的人知道后果是什么。可惜，龚建平入狱的这个后果没有扩大。黑哨问题现在大家也不太关注了，相比之下，赌球的问题现在处理起来难度更大，如果当年黑哨打击得彻底，相信赌球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猖獗，负面影响也要大得多。

网易体育：说到现在的情况，你还一直关注着中国足球吗？

杨明：我自从参与扫黑之后，基本上就不再关注足球了。通过采访和调查，我对中国足球丑陋、肮脏的现象深恶痛绝，后来就主动要求不再从事足球报道。现在我会看国外的比赛，或者是世界杯预选赛这一级别的，像中超中甲，我是不看的了。中国足球让人很寒心。

网易体育：在你的印象中，龚建平是一个什么样的人？

杨明：非常可悲的一个人。既可悲，又可怜。因为在那种氛围里，你不太可能做一个很清白的裁判，这是潜规则所不容许的。最可悲的是，作为一名足球裁判，龚建平不是最坏最黑的，只有他最先承认自己受贿，也有忏悔的意愿。我相信，他入狱后的情绪一定很郁闷、很委屈，他会想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，这和他后来在保外就医期间死去，是有直接关系的。

网易体育：当时整个裁判队伍的情况是什么样的？

杨明：直到现在，都不时有人问我：“杨明你一定清楚，中国的足球裁判有多黑。”我的感受是，多数裁判的人品还不错，并非贪得无厌，大多是俱乐部、中间人在找他们。在很多比赛中，他们也没有昧着良心去颠覆比赛结果。这一人群实际上被舆论夸大了、妖魔化了，我对他们进行了详细的、力所能及的调查，在同样的社会环境下，他们的道德水准与全社会的平均值相比，并没有那么离谱，而是处在平均值上下很小的幅度之内。

网易体育：那封忏悔信是龚建平写的吗？这就是只有一名黑哨被捕的原因？

杨明：忏悔信是不是他写的，他退的钱是4万还是8万，存在多种版本的说法。据我所知，所有裁判只有他最先退了钱。后来还有一些退钱的，之所以没有被抓，是因为中国足协临时出台了一个土政策，说只要在几月几号之前退出赃款、交代问题，就既往不咎，明年联赛还可以继续执法。这个做法明显和国家法律不符，一个协会的规定怎么可以超越法律呢？

网易体育：你看过那份黑哨名单对吗，龚建平以外的涉黑裁判是否都已经离开了球场？

杨明：是的。七年前，我们新华社和央视的人看过。但当时被传得神乎其神的这份名单，其实只是绿城提供的一份材料和线索。我个人觉得，这份名单一直没有公开，现在也没有人太在意，这也是一件好事。

网易体育：为什么七年过后，真相还是不能公布呢？

杨明：在司法介入之前，这份名单是媒体、俱乐部用来震摄黑哨的武器。当时扫黑已经搞不下去了，说是没有证据。我曾经带着这些材料，到北京市检察院，以公民的身份去递交。我希望他们接纳这些“证据”，但是被拒绝了。因为在检查机关看来，这根本不是证据，在法律上这只能称为“证据线索”。

网易体育：在参与揭黑的整个行动中，遇到过很多压力和阻力吧？

杨明：司法介入之前的一段时间，我情绪特低落，压力也特别大。新华社一开始是很支持扫黑的，后来扫黑几乎搞不下去了，领导着急，我在一线也着急。另外中国队打进世界杯后，有一种说法是，伊朗咬着我们不放，说中国足球的裁判队伍很差，绝大部分的比赛结果都不公正，要求取消中国参加世界杯的资格，由伊朗递补参赛。有人提醒我，再这么下去你不是反黑斗士，而是中国足球的罪人。之后我还接过威胁性的匿名电话，我对裁判队伍倒不担心，担心的是地下赌球集团，因为打击黑哨可能对他们操纵比分不利。

后来我是真豁出去了，我想我既然要扫黑、要公道，就必须坚持，我以后还得做人啊。

网易体育：如果中国足坛还会有第二次扫黑行动，你会怎么做？

杨明：经历了那么一次轰轰烈烈的扫黑，大家都疲了，没劲了。我相信，类似的风暴今后刮不起来了，就是有，也不可能超过当年的力度。那时大家是怀着理想、全身心地去参与扫黑。可是，扫黑的结局改变了我的初衷，作为当事人之一，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，我不会再参加，不会再当急先锋了。事情其实没那么简单。

网易体育：作为一位知名记者，你如何看待自己参与揭黑的这段经历？

杨明：我很珍惜这段经历。我做体育新闻26年，采访过国内外的各种比赛，但那段日子，我是真正怀着热血、冒着风险、不惜一切地在投入。我现在五十多岁了，回想七年前，我能有这么义无反顾的行为，说实话我自己都想不到。在那个时候，作为一个男人，作为一名记者，我在工作上的付出没有一点私心。

(本文来源：网易体育 作者：左瑞)